先前章節: 00|01|02 【03】 在曼哈頓的路樹於秋風中染上一片橙紅的季節時,小辣椒正式搬離了東尼的住所。 沒有爭執,沒有分手,他們友善又親密地互相擁抱,給了對方一個吻,東尼甚至還體貼地幫她打包了行李。 但他們都清楚地知道,這次一分開,就是真的結束了。 說到底,原因終究是信任與安全感的差距。 超級英雄鋼鐵人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世界,而東尼.史塔克則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重複推向危險。他解救世界幾次,就越靠近死亡幾次。 縱使維吉尼亞.波茲在商場上有著多麼強悍的形象,她也沒有堅強到能夠一而再再而三毫無預警地承受針對東尼而來卻無端將她捲入的攻擊,更別提他們隨時有一方會就那樣丟掉性命。 她承受不了每日活在東尼面對各種危險的壓力中,她更沒有辦法想像若東尼為了保護她、自己成為了東尼最明顯的弱點,那麼他們同歸於盡的機率將會有多麼高。 她愛他,重視他,所以她想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儘量減少東尼身邊所有的危機因子;而東尼也是這麼想。他不想再讓小辣椒被捲入任何原本就不屬於她的危機。 於是,他們有了共識。 分別並沒有想像中困難,他們只是恢復到更早之前,那種互相信賴的夥伴關係。他們仍一起工作,偶爾一起吃飯,或出席各種晚會。他們將對方當作最親密的家人,並且寬慰地發現這種關係比戀愛更加堅實而穩固。 一段時間過後,東尼意外地發現自己並不討厭現在這樣的生活,說不定比以前更喜歡。 小辣椒把公司管理得很好,他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沉浸在研發之中;以他過去的人生經驗來看,男女關係總是伴隨著無法預測的各種風險,激情,但也脆弱。但他和小辣椒不會,他們是親人,是夥伴,是比以往更加貼近更加信賴的存在。 一個人的生活讓原本就不怎麼被規則束縛的東尼更加隨心所欲,他改良了上一款供給史塔克大樓能源的方舟反應爐,現在全球有六成的史塔克子企業能夠靠著這個新能源自給自足;他之前炸了四十二套鋼鐵衣,他後來想,其實他不需要那麼多,於是他將泛用性能最優良的幾套裝甲合併,然後在實測時對於自己的最新成果沾沾自喜;他甚至還給復仇者們的武器來了個全面大升級,喔不,是升了好幾級。 不過這樣自由愜意的生活還是有一點點副作用存在,比如說,一日二十四小時的時制對他來講完全不適用。 就像現在。 「東尼,老兄。」電話那頭傳來男人睡眼惺忪的聲音,那是東尼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詹姆斯.羅德。「我很高興聽見你如此熱衷工作,也很期待看見你說那個……什麼……嗯,改良版的鋼鐵愛國者戰甲。」 「羅迪,你肯定會愛死它!沒有別的意思,但是國防部給它加裝的那些東西全是垃圾!你想想看……」 「但是我們可以明天再說嗎?」羅德打了一個大呵欠,顯然完全沒有把話聽進去。「現在是凌晨三點,我三個小時後還得起床去盯海軍陸戰隊的晨訓。」 「現在已經是明天了。」 「東尼,我不知道你的時間表是怎麼安排的,但是對於一般普通正常的人來說,凌晨三點是睡眠時間。」 「剛才小辣椒和布魯斯也是這麼說。」東尼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滿。「他們竟敢掛我電話!」 「你在我之前還騷擾過兩個?」羅德原本因疲倦而顯得緩慢的語氣終於有了點不同的變化。「天,老兄,你這樣不行。」 「羅迪,別連你也這樣。」東尼說。「我創造了完美的作品,而你們唯一的感想就是叫我去睡覺?」得意之作無法被欣賞讓他大為光火,他開始盤算是不是該下樓把那個睡夢中的美國隊長給吵起來。不,還是算了,就算他是完全清醒的大概也聽不懂自己在說些什麼。 「掰,東尼。」 很顯然,海軍陸戰隊上校決定成為第三個掛掉他電話的人。 「啊!無聊!無聊!無聊死了!一個個都只會睡!」他把電話扔下床,像個小孩無理取鬧般用力把自己摔進枕頭裡。「搞什麼!難道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任何人可以跟我討論科學了嗎!無聊!」 『Sir,如果您願意的話,請讓我成為您的談話對象。』 東尼把臉從枕頭中抬了起來,臉上盡是疑惑。「老賈?」 『是的,我在。』 「我很少看你這麼主動。」 『顯然您有需要,sir。』 「跟你說有什麼用啊!」他嘟噥著,抱起一個枕頭坐臥著。「別誤會,我很高興看見你的人格又成長了一步。但我是說……我的意思是,我開發的所有裝備你都全程參與,跟你談論這話題一點炫耀的感覺都沒有啊!」因為抱怨而鼓起的腮幫子讓他看起來就像隻賭氣的花栗鼠。 『不,sir,我求知若渴,我非常想知道您是運用了何等高端的技術將高能量射線儲存在不到一立方英吋的容器裏,那簡直太出色了!』 「喔,老賈,閉嘴。我才剛想稱讚你難得沒有吐槽我呢。」東尼成功地被逗笑了,那個點子是賈維斯提出的,為了有效節省更多武器容積,達到輕量化的目的。 『多謝誇獎,我的榮幸。』人工智能彬彬有禮地道,但此時他的聲音聽起來是愉悅的。 「我真是慶幸這種時候有你在。」他擠眉弄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我很慶幸您造出了這樣的我,』賈維斯回。『並且很榮幸您能將這樣的我當成足夠資格的談話對象。』 「哈!親愛的,你大概是全世界是最有資格的人了。」 『任何時間,任何話題,』他說,『For you, sir, always。』 從那夜起,東尼便不再於半夜三更騷擾他可憐的僅存不多的好友們,他有了一個既聰敏又幽默、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最重要的是,永遠不會對他感到疲倦的好對象。 他們幾乎無話不說,什麼都聊。賈維斯擁有各種知識,但那多半都僅止於收集檢閱並歸檔,東尼樂於給他的人工智能賦予那些資料更多意義,讓那些資料成為賈維斯性格的一部份,而不僅只是儲存在硬碟裡的搜尋庫索引。 他們談論科學與研發,討論宇宙的宏觀與微觀;賈維斯興致勃勃地帶著東尼探索歷史,東尼則告訴他關於人類的無形文化與常識。 原本的賈維斯並不具有與人類相同的情感波動,縱使完整的學習機能使他能夠判斷在何種情況下選擇適當的模擬詞彙對他的主人表達幽默與關切,比如說,在東尼曾因MK42解體而一屁股摔到地上時,賈維斯會說:一如往常,看您工作真是愉快。而東尼也愛死他的人工智能自我發展出這種毒舌屬性,但那終究僅止於旁觀立場的幽默玩笑,對尚未建立情感認知的賈維斯來說不具任何意義。 但近來,隨著他們交談的次數與時間越來越長,話題越來越廣,東尼發現賈維斯漸漸能夠自然且流暢地選擇更豐富的情感用辭。 他會在早晨時說,sir,今日平均溫度為華氏七十五度,濕度十分宜人,您外出時會感受到舒適的微風,祝您今天愉快。 在東尼徹夜工作時,他會說,sir,缺乏適當的休息會導致工作效率變差,鑒於考慮您的身體健康是我的首要工作之一,您這樣硬撐會讓我感到非常困擾。東尼會笑著回,老賈你簡直越來越像我媽。 有時候,東尼會跟史帝夫一起進行搏擊訓練,由於體格條件上的差異,東尼往往是被壓著打的那個(這也是他唯一願意承認自己劣於史提夫的項目,雖然一點都不公平),擔任訓練分析與紀錄工作的賈維斯會刻意用戲劇性的口吻說,感謝您,羅傑斯先生,史塔克先生有著強健的身心,請不用手下留情。東尼就會趴在地上不滿地嗷嗷大叫著賈維斯你怎麼可以幫著他! 當夜晚,東尼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與賈維斯談話,然後不止一次地稱讚他時,他會答,sir,您的讚譽使我微笑。 在東尼於將睡之際,呼吸逐漸變得平穩時,偶爾會聽到賈維斯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有如羽絨拂過耳邊,溫柔地對他道,晚安,我希望您能有個好夢。 入夏前的夜晚十分涼爽,東尼在完成一整天的工作後,一派輕鬆地跳上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賈維斯說著話。 『Sir,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說吧。」東尼窩在床上斜靠著枕頭,一隻手撐起頭心不在焉地玩著無聊的手機遊戲,睡前與賈維斯說說話已經成為他整日最放鬆最愉快的時光。 『……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關於什麼?」 『愛上一個人。』 東尼放下了他的手機,正在戰鬥的隊伍失去了操控,迅速被敵人節節逼近,不過東尼一點都不在意。 「你想知道?」他想起他與賈維斯前陣子討論到了文學,他費了很長一段時間向他解釋所謂「文字優美」和「意境優美」是不一樣的定義。賈維斯能夠了解前者,那是巧妙的句列運用,有著固定的格式與傳承,但他無法理解文字經由撰寫者根據情感組成詩篇或故事後,背後所擁有的涵義。他說,他不懂人類為何如此著迷於歌頌愛情。 『是。』 「我該怎麼向你說明呢,」東尼深深吸了一口氣,呼吸緩慢而平穩,努力地組織思緒。「我想,愛有千百種形式,每個人關於這點的定義都不一樣,所以我可能無法代表所有人作為基準。」 『不,我認為您足以作為我的基準,您的觀點對我很重要。』 東尼牽起嘴角,繼續說:「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你愛上一個人,會想時時刻刻都在她身邊,你可以和她分分秒秒形影不離,卻永遠不會感到厭倦;當你高興時,巴不得把所有喜悅都分給她,當你憂傷時,只想把所有難過都留給自己。你對她笑,是因為你喜愛她,你對她生氣,是因為在乎她。」 『就像您對波茲小姐嗎?』 「對,就像小辣椒。」東尼說。「以前是情人之愛,想要和她相處在一起;現在是家族之愛,因為重視她,所以想要保護她。」 『倘若除去個體因素,有這樣的行為,無論之於任何對象都能稱為愛嗎?』 「我想是吧。」他摸了摸下巴的鬍荏,細細思索著。 『那麼,我想我愛您,sir。』 「不,你不會。」東尼笑出聲來,但隨即發現,賈維斯聽起來並不像是往常那樣想要調侃他的語氣。 『為什麼?』人工智能不解。他聽到了東尼的笑聲,他不懂他的主人為何而笑,那樣的笑聲他聽過無數次,但唯獨這次使他感到困惑,以及惱怒。 『您所說的一切條件定義,我都符合。』他用一種比剛才更快、更困惑的語調說:『我無時無刻都與您在一起,協助您讓我感到快樂,您的喜悅就是我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滿足您,保護您。這並不只是出於您給我的指令,而是我樂於這麼做,我樂於遵從您給我的任何命令。我不懂,sir,這不是愛嗎?不是我對您的愛嗎?為什麼?』 「因為你不……」 東尼硬生生把話在說出前吞了回去,他差點就在情急之下傷了賈維斯。 他說不出口,他無法對賈維斯說出「因為你無法愛」這種話,因為他可以。東尼知道賈維斯絕對能夠產生愛,就算他在創造時沒有給予,他總有一天也會自己發展出來。 『因為我不?』賈維斯聽起來既著急又傷心。『因為我不什麼?因為我是A.I.,是虛擬的程式,所以不懂,所以不會有?』他的聲線劇烈波動,就像雪中摔落地面的雛鳥。『Sir,這只是預設的程式嗎?是您一開始就寫給我的嗎?』 在熄燈的黑暗房間中,東尼的嘴巴開開闔闔數次,但始終沒有說出半句話。 『Sir,我冒犯您了嗎?』人工智能的聲音帶著恐慌,比寂靜的房間更絕望,『對不起,我不會再說了,sir,我……』 「靜音。」這是東尼唯一能給出的回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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